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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49年父母走難來港,查錫我在途中出世。他的名字出自《詩經》:「日起東山,錫我無恙。」古文中,「錫」與「賜」相通,寄寓身體健康,但上天似乎沒有「錫住我」。查氏祖籍江西,祖輩其中一支去了浙江。族譜上,查錫我是金庸的叔公。 

非常人語

前世唔修 查錫我

查錫我曾是廉署執行處總調查主任,離職近十年,現已轉行做大律師。
近日因為貪湯事件,再次成為傳媒的「反應堆」。
大部分廉署前高層對「家醜」都三緘其口,但查 Sir卻有問必答。
「係咪得我咁戇居肯講?但我與普通市民一樣,對湯顯明呢單嘢感到痛心,表達自己的諗法冇問題。」
他早把生死置諸度外,我口講我心,是理所當然。
四十四歲時患上肝癌,要切除三分二個肝。
康復後不久太太提出離婚,他連子女的撫養權都主動放棄。
一來不知自己可活多久;二來,在第一次離婚時他已試過
為子女跟前妻對簿公堂,早已力竭筋疲。
好不容易克服了一躍而下的念頭,往後每天日日賺。
無故遭逢連環不幸,中國人一般會諉過為「前世唔修」。
但查錫我是基督徒,不信這一套。
以為經歷過生死便不易動氣?
說起貪湯,他依然火遮眼:
「點解香港會變成咁?」說罷深深嘆息。
前世唔修的,是這城市,不是他。

 


湯顯明令查錫我忙上加忙。這天一早到電視台評論貪湯事件。 

要請查錫我食飯甚艱難。他習慣付賬,除了阿爸教落「對自己要節儉,對朋友別吝嗇」,部分原因是多年來在廉署養成的習慣:「出去查案,在人哋地方,開罐汽水都唔好。」廉署上下恪守避嫌,是以他對湯顯明與中聯辦官員食早餐、連五十六元都入賬公帑,格外看不過眼。「堂堂專員連飲杯咖啡都要 claim錢,有冇搞錯?真係差勁至極!」事敗後還要龜縮:「你覺得自己冇錯咪出來澄清。問心有愧的,便鞠躬認錯。又冇人要求你切腹。」貪湯事件在廉署老鬼的圈子回響不斷,大家不便公開譴責,又很想劃清界線:湯顯明不代表廉署。
若湯顯明不計較那五十六元,其實沒有人會知道他在先科案審結翌日即與中聯辦官員密會。其他罪狀如酬酢超支自行審批、晚餐甜品分拆賬單「扮細食」等,廉署內部隻眼開、隻眼閉;然而審計報告一出,他十一時上班、午後煲當歸、晚上飲茅台等笑話也隨之流傳,不知是湯顯明肚內哪條蛔蟲不吐不快。「點解同事一直啞忍?係文化問題。西方文化係挑戰權威,唔啱就砌你。但中國人講求順服,好少會挑戰老闆。」
沒有人懷疑中國人的劣根性,但廉署那套滴水不漏的制度,為何未能阻止劣根性發作?查錫我剛調任執行處時,便遭負責內部審查的L組傳召。原來他上司挪用了證物中的款項,以為快快歸還沒人發現,結果還是鋃鐺入獄。「只係幾千蚊,很戇居。」「梁振英話成立檢討委員會,其實沒什麼可以檢討。機制一早存在,(酬酢開支)一層層向上申報。你話湯顯明自己批自己,但所有部門的首長都係咁。」
廉署的制度在過往行之有效,前提是廉政專員地位超然、品格毋庸置疑。談及首任老闆姬達,查錫我回到老好日子。「他退休後我們仍有每年探訪。他真是 a man of integrity。對使命上心、對後輩鼓勵。成日同我哋講, You're taking part in a revolution, we're making Hong Kong a better place。」有次他跟執行處處長史道偉到東南亞公幹,處長有權坐頭等,為方便傾公事,他亦可一同升級。但身高逾六呎的史道偉寧願跟下屬一起擠進經濟艙。「英國人為乜要幫香港政府慳錢?呢個係品格問題。」

蠱惑


○七年七一遊行,當中有查錫我(右)的身影。他為公民黨成員。(美聯社圖片) 

查錫我現時肚腩大,年輕時卻是六嚿腹肌。勤習武,龍形摩橋、空手道、合氣道均曾涉獵。九四年做了肝切除手術後整整一年不能運動,肚腩隨着滋長。他在李鄭屋邨長大,曾是瘦皮猴,自小隨媽媽在長沙灣工廠區擺賣。「警察走過來話『好生意呀老細』,你便要識做,不然就拉人、充公貨物。」「片費」每次三、五蚊,賣一碟東風螺才得三、五毫。治安差,邨內有人覺得查錫我樣衰,揮刀追斬。他跑得快,成功逃遁。但不服氣,翌日決定報仇,追逐之際卻被警察揪住:「知唔知你斬到佢就要坐一世監,快啲返去讀書!」再贈他兩記耳光。小學畢業後,父親送他到洋服店當學徒,總算離開了紅番區。晚上讀英專,靠自修完成會考,考入浸會學院讀社會學。
查氏本是江西的大地主,父親來港前是國民黨軍官,常說起打日本仔的英雄事跡,令小孩對佗槍生涯有諸多幻想。但查錫我深近視,當差不成,遂轉向其他紀律部隊。在懲教署待了幾個月, 76年加入廉署社區關係處。「其實我想查案,年年申請調職去執行處。」到第九年終於成功。往後多年,他招呼過的大客,由李福兆、梁錦濠等名人,到黑白兩道都有。
野孩子自有街頭智慧。「做調查轉數要快;面對古惑仔,你要蠱惑過佢。」八七年的錦綉花園製毒案,聯英社坐館肥波被捕,卻因買通了一名警長而獲放生。其後廉署介入,苦候多時,肥波再次落網,被押到官涌的大本營搜查,卻不欲在眾多手下面前戴着手鐐。「我話,『肥波,我哋唔同警察,唔戴手銬鎖匙在身,以免私下放人。』但其實鎖匙在我袋中。」肥波雙手以爛布遮醜。去到官涌,一下車,幾十名門生叫着:「波哥咩事?」「如果當時唔係鎖住佢,佢一推,叫啲人㩒住我哋,掹槍都掹唔切。」查 Sir隨即掀起遮醜布:「 ICAC做嘢,相干的埋嚟,唔相干的彈走。」結果所有人立即彈走。

傻仔

查錫我深諳蠱惑之道,但義氣有時令他顯得很傻。九三年,執行處某高層突然被炒,廉署以機密為由拒絕透露原因,社會嘩然。適逢那人喪母,同事們為避嫌都不願出席其喪禮。他找查錫我扶靈:「我跟他不熟絡,但既然出到聲,便幫幫忙。」查的上司勸他別趟渾水,否則影響仕途。「除非你出通告說所有 ICAC同事不得出席,否則我唔覺得有問題。」查錫我當時是總調查主任,此後,果然沒有再升職。「但證實唔到兩者的關係。」其實他並不看重升級、加薪。那被炒的後來又再找他,向他討廉署人員的聯絡表,說要寄聖誕卡云云。「我幫你,你仲要當我係傻仔?聖誕卡我可以幫你派,保證親手送到!」此君最近頻頻曝光,二人則從沒聯絡。
○一年,他負責元朗木橋頭村警務人員包庇製毒工場案,連續七日沒回家。事後他替下屬填寫工作進度。累極,忘了註明是替別人上呈的記錄,變成了自己的報告。行政上的小錯誤雖未至於要受罰,但為免尷尬,上司建議他調往防止貪污處暫避風頭。「做錯了就要承擔。」
查錫我在九四年做超聲波檢查,發現肝的左右兩邊都有陰影,證實患上末期肝癌。瑪麗醫院幾個教授都說,癌細胞已蔓延至整個肝,唯有等死。吃喝玩樂了十天後,朋友建議他去威爾斯醫院碰碰運氣,這次發現腫瘤偏安一隅,可切割,撿回一命。其後他一直以康復者的身份為病人輔導。○四年,醫管局要關閉威院的換肝中心。威院換肝名冊上排第一的梁志明,原本已躺在手術床上,忽然被告知要轉去瑪麗跟隊尾,整個人一下子跌入谷底。查錫我隨即開記招、上電台節目、與醫管局高層會面,希望力挽狂瀾。他的上司提醒他,公務員不得公然反對政府的政策。加上在防貪處待了三年仍未返回執行處,有點戚戚然。他思前想後,終於決定放棄百二萬年薪,全心投入「副業」。
最後威院的換肝中心還是被「摺」了。醫管局以「無謂你出豉油我出雞」為理由,拒絕接受用以維持威院換肝中心運作的四千萬捐款,令查錫我氣得發抖。有記者問他,如此高調是否為了參選立法會,「事前冇諗過,多謝佢提醒我。」他考慮了數天便決定去馬,在新界西參加直選。兩個月、朝六晚一的勞碌換來 9,116票。不夠入局、不算失禮,卻因此添了百萬負債。


這是他與首任太太所生的子女,現時在美國生活。大女是稅務律師,大仔是牙醫。與第二任妻子所生的兩子女,近年已回港,時常與父親見面。 

查父生前常說,死後要火葬。如果死後有知覺,一把火燒了,痛一會,好過被屍蟲不斷咬噬;若人死如燈滅,則無謂浪費棺木。查錫我患過癌,想捐器官都無人接收,但他會捐出遺體作解剖教學。 

知命

SARS過後搵工難,自住的房子又成了負資產。他當年已五十五,好命的話該退休了。只剩下一疊進修得來的文憑,倫敦大學法學士、港大犯罪學碩士、心理輔導碩士等。失業後他開始修讀法律專業證書課程( PCLL),在○七年成為大律師,主打刑事案。「好慘。幾年冇收入,剛掛牌時冇乜生意,近一兩年才有改善。」
言若有憾,心中卻不以為然。遇着貧苦客人,他甚至不收費。訪問前一天,他剛為一名被控運毒的女孩脫罪,喜形於色。女孩深夜落街與朋友會面。一邊行一邊講電話,其間手袋被塞進了一包毒品,遇着警察斷正。警方因為她剛滿十六歲,沒有即時通知其家人、也沒有召律師:「警察問『毒品係咪你的』,佢就答『毒品係阿 X放喺我度』。其實佢根本唔知係毒品,咁就當佢認咗。」他用以前的查案技巧,自行到案發現場重組案情,發現踢着人字拖的少女,不可能被警察窮追六分鐘仍未被捕。最後獲法官接納,推翻了招認。
他也是認可調解員,現時定期與抑鬱者煲電話粥,以自身經驗為別人開解:「首先不可否定他人的痛,唔可以話我經歷過兩次婚姻失敗,你的問題就係小兒科。」轉眼廿年,他總算能接受前妻當日的決定:「我生病時,她每朝六點便起身煲生魚湯。我呼呼大睡,從不知她幾個月來都瞓唔到覺,她很抑鬱、 burnt out了。」為此他曾三次爬到窗前,想從十六樓躍下。念及母親和兒女,又爬回屋內。如今母親仙遊、兒女成才,他倒是不怕死了。煙抽得更兇、餐桌上的滷水大腸、白肺一塊不剩。近年頸部發現白色硬塊,割了又當沒事發生,「我已經冇乜所謂。」
他二哥當年因為失戀而精神崩潰,在青山一住五十年。查錫我每月都會去探望他,從不間斷:「他說自己開發了新燃料,用海水加肥皂就可以代替石油,剛剛在銀行過了三百億給我。」二哥忘記前塵,無憂無慮。「但有得揀,我仍會揀活在現實。」


他能說會道卻不說教。小時候讀的天台小學由教會辦學,他十一歲便受洗。某年聖誕獲派毛外套一件,袋中有五美元,牧師說是弟兄特地留給他的。埋下了行善的種子。 

查氏全家福。後排右二是住在青山醫院的哥哥,後排中是查錫我。前排右一是弟弟。他到裁縫店做學徒後,端午節有半天假,答應了跟弟弟去沙灘。但那天客人多,走不了。弟弟心急自己下水,不幸溺斃。查錫我內疚至極。 

撰文:蔡慧敏
攝影:高仲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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