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子祥又開演唱會。記招上，宣傳重心是剛出唱片的兒子林德信將會當表演嘉賓。
意料之內。幾個月前，葉蒨文復出，一家三口才高高興興在紅館團圓。作為丈夫，林子祥做足本分；作為父親，更加全力以赴？「順其自然吧。
「我從來不會 hard sell。對自己也沒有 hard sell，無理由 hard sell個仔！」林子祥活躍於八十年代，容許低調。林德信出道於《勁歌金曲》頒獎禮也摺埋的年代，抗拒 hard sell，幾乎等於慢性自殺。
「我幫了他，也拖累了他。」林子祥說。從來沒有希望子承父業，也從來沒有反對，因為——「我根本不知道。」
而我知道，林子祥確實有 hard sell過， hard sell的，叫健力士黑啤。
Style
健力士黑啤的廣告畢竟年代久遠，林子祥剛接拍兩個新廣告，與林德信父子兵上陣。究竟子憑父貴，抑或父憑子貴？「有人邀請，感覺舒服，可以。不過，我希望他不要唱我的歌。」
林子祥說，自己沒有學過唱歌，沒技巧可言。但有 style，而 style比一切重要。「他不會模仿我，只是聲線實在似我。一給人比較，好難再有自己的 style。」
何謂 style？林子祥被父親送去英國寄宿，畢業前一年，所有經濟支持突然中斷。「我跟弟弟交不出學費，被趕出校，又未申請到簽證過美國找阿媽。半天吊。
「唯有去快餐店整漢堡包，賺錢交租，兩兄弟瞓一張床，捱了一年多。」時為六四、六五年，披頭四最火紅的歲月。
「我是鬼佬，來香港，無人教我廣東話。盲摸摸，反而幫了我，因為夠與別不同。」
這叫 style。
大約四十年後，同一故事發生。林子祥送了林德信往英國寄宿。「他跟我一樣畢唔到業。」
林子祥又斷糧？「可能他適應不到英國的生活，根本不想繼續讀，想返美國找媽媽找妹妹。偷出街飲酒，闖禍呀！」又是被趕出校。
去到美國，跟當年的父親一樣，閒來自彈自唱。「跟我當年走過的路，幾乎一模一樣。
「最大分別，他有聽我唱的歌，廣東話的發音比我準確。」
Luck
林子祥不是怪獸家長，兒子廿一歲起，父親再沒有發過零用錢。「我要他自己賺錢，自己捱世界。這是對他好。」
兒子千里迢迢寄作品來香港，讓父親給予意見。「我一直不知道他想入行，我都未見過他表演。」
當然沒有施以什麼方便。要直到三年前，林德信來香港度假，在陳奕迅演唱會的後台，經林子祥金口介紹，再得到陳奕迅讚賞一句靚仔，輾輾轉轉得到拍攝廣告的機會。林子祥一頭霧水。
到入錄音室灌唱片了，可以幫幫手吧？「他有一班後生監製幫忙，不用我任何說話。」
甚至連美言也欠奉。「他作的曲？他的唱功？ OK啦，比一般人好吧。但他還未掌握到唱現場的方法，揸咪都未識。」
唱片業式微，林子祥也久久沒有新的大熱作品。林德信現在才起步，在父親的陰影下。「擔心？如果我擔心，就不會送他去寄宿啦。
「看他有沒有 luck吧。我只希望他有自己想表達的感覺，不要跟風，不要抄襲外面的世界。」
Identity
林子祥說的比一般人好，未必是讚美。因為，在他眼中，現在的一般，很差。尤其香港的。
「香港的新人，個個從一個模倒出來，無 identity，一味扮黑鬼， hip-hop，做同一樣的手勢動作。我不明白為什麼全世界也在跟 street music，這是中國人的 identity嗎？
「毫無特別，你叫我怎樣入腦，怎樣感動觀眾？」
難怪大家一窩蜂呀，你看看南韓的 PSY。「《 Gangnam Style》？有什麼特別？十幾年前也有首《 Macarena》，個歌手現在去了哪裡？
「 PSY靠 YouTube爆出來，是畸形，是天意，像中馬票，你可以恨得到？」
近幾年，林子祥遊走大陸不同省份，隔個星期便開一場騷，像練習賽。「拿香港跟大陸比，已經完全輸了，單論唱功，《中國好聲音》的參賽者，唱到出神入化，香港的《 The Voice》（超級巨聲）？根本追不上。
「香港歌手習慣兩邊耳也戴上耳機，只求聽到音樂聲與自己把聲，完全放棄與觀眾交流，好古怪，似去廁所唱歌給自己聽。
「又要看熒幕去跟歌詞，不如去卡拉 OK啦。表演，你一定要對歌曲非常熟悉，要入晒血肉。」
要林子祥點一個尚算合格的香港後輩，他想了良久：「張敬軒。」要他再點一個不是從廣州下來的，他想了更久：「……」
Royal Albert Hall
林子祥於八三年第一次上紅館開個唱，是史上第二人。第一人許冠傑養尊處優，林子祥還在跑江湖。下一個演唱會，在灣仔會展。「有幾多個觀眾，沒分別；只要入場的人覺得值得。
「藝人，本來是表現真性情，可惜，這一行，大部分人是吹水、吹牛，要比人賺更多錢，要比人攞更多獎，總之要蓋過第二個人。」
林子祥說，現時不求開創什麼高峰，當全球近十年也沒有金曲誕生，他只求滿足一班死忠歌迷。也沒有必要刻意創新，因為將舊歌翻新也是一種創作，反正合作無間的黃霑與林振強已作古，時勢造英雄，要再找似他們有 passion的，也困難。
本來再無遺憾。只餘一項情意結：倫敦的 Royal Albert Hall。「在英國最後的年半，食都無得食，一生人最艱難的日子就在那裡度過。可以在 Royal Albert Hall開演唱會，當然夢寐以求。
「無可能啦，以前或者可以，現在全球的經濟轉差了，一定蝕，怎會有人肯投資。除非洗黑錢啦，哈哈。」
林子祥再補充一句：「何況，以前合作慣的工作人員，很多也不在了……」
追憶
時代實在不同。當我的十來歲堂妹們為追捧 BigBang出私己錢購下接近二千元一張的門票，我的首次紅館登入，在八十年代，一家四口坐山頂，看林子祥。
現在回想，不明所以。母親明明迷戀張國榮，父親大概更愛告東尼，一家人反而將第一次獻給林子祥，大概因為有幾百元餘錢的一刻，碰巧遇上林子祥開騷。如果是譚詠麟，一家之主張國榮歌迷肯定情願拿去永安買濾水器。
八十年代的演唱會，歌手會跑到山腰跟觀眾握手，我從山頂衝落去，握完，發現也只是手掌一隻。只記得向破例面露笑容的父親投訴：「林子祥很多手汗。」
之後，也沒有再跟父親看什麼演唱會了。
事隔多年，很想向林子祥訴說這件尋常事，最終，沒有。
林子祥的首次紅館個唱，在一九八三年，同一年，電影《武士復仇》（ Return of the Jedi）上畫，黑武士終於與兒子天行者相認。林子祥還未退休，可以的話，真的想帶父親去看一看林子祥新一次演唱會，或者，看一看迪士尼接力拍下去的《星球大戰》。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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