近年社會抗爭多由政黨牽頭，但在上週日開記招的國民教育家長關注組，卻由一班不涉政治的中產爸媽，以愛之名救仔女。

封面故事

家長力抗吳克儉　腰斬國民教育

2012年07月26日 ~~ 第1168期 香港《壹周刊》

準備向全港九十萬中小學生洗腦的教育局長吳克儉，上週秘密訪京面聖後，堅持九月起在小學硬推國民教育，引來一班學民思潮中學生企硬反抗，亦逼到一班中產家長上梁山起義，準備週日上街來一場反洗腦硬仗。
有人問：「網上乜都有，仲怕洗腦？」為人家長的就知噩夢當前——當國民教育變成學校考試科目，子女為攞高分不得不「歌唱我們親愛的祖國」、不得不「感動流涕說句爹親娘親也不及毛主席親」，下一代就會在如此的大話文化中成長。
被中共委以統戰重任的吳克儉，近日被全城追擊卻龜縮迴避。這位識時務的商人局長大聲叫人愛國，但原來八九六四發生後，他是全港首個親身飛到美國國會，為美資公司員工成功爭取居美權的人力資源專家。本刊向吳克儉查詢他以往及現在有否持居美權，他沒有正面回應，只說自己符合《基本法》。
回歸後吳克儉卻隨即變色，搭上中共黨支部企業做生意。在商場上靠攏大陸，在政圈，他又樂於做前教育沙皇李國章，及前教統局常秘羅范椒芬的打手，鎮壓教育學院內異己，拑制教院的發展。

過去一週，家長反洗腦旗幟飄揚。由近五千名中產家長組成的「國民教育家長關注組」，成員包括大律師、學者、記者、少奶奶。關注組發起人、中大新聞與傳播學院導師兼專欄作家陳惜姿，馬不停蹄接受不同媒體訪問，呼籲一眾家長企硬。國家不仁，把這位忙碌的教師和一眾媽媽逼上街，她有苦自己知，「我們真的不是反高鐵那些後生仔，我們是一把年紀的中年人，其實大家係睇住中醫搞運動。」自成立關注組以來，她失眠多夜，要找中醫執藥補補。
「看見學民思潮，我們覺得很虧欠，學生都出聲，家長去咗邊？」
陳惜姿記得，幾年前兒子唸幼稚園時，着她造一面國旗帶到屋苑平台揮動，說要在國慶日為中國慶生。「當時覺得好突兀，但未至於反感，我接受的教育和他的有別。當時他還小，可以的話，我會告訴他中國在共產黨執政前幾千年已存在。」


陳惜姿代表關注組發言，頻受傳媒訪問。她對上一次拋頭露面上電視，也是為了兒女：「懷疑孩子吃了三聚氰胺奶粉，《鏗鏘集》指我帶細路到醫院驗腎。」


兒子一樂將在私校升讀小一，關注組成員蘇美智（左二）表示會監察校方如何教授國民教育。「如果份功課很離譜，可能會去學校傾。」

書包藏共產黨漫畫

數月前，陳惜姿在兒子書包，找到一本描述共產黨成立的漫畫，她見兒子不大理會便擱下。「一路都有國民教育，但大家覺得慢慢來便算，佢（中共）無理由唔改你，我成日話溫水煮蛙，其實大家都係頂得住咪頂的心態。」
兒子今年在一間津校升小五，溫水一下子沸騰起來，一本《中國模式國情專題教育手冊》令她忍無可忍。「我想像不到，如何助他溫習，讀到共產黨是『進步、無私與團結的執政集團』，仲讀唔讀呢？」她認為此種國民教育，要麼製造順民，要麼製造說謊者，「細路仔的確可在網上看到種種，但為了學校評核佢會同你講，聽到國歌點樣受觸動。這絕對是在培養講大話的下一代，是一個謊言教育。」
那本洗腦手冊觸發陳惜姿在 facebook與兩位朋友組成關注組，試圖喝停國民教育。其後國民小先鋒的余綺華拍枱責罵學民思潮的黃之鋒，跟着吳克儉又秘密上京會見國家教育部部長，於是民情迅速發酵，關注組本週一聯署登報反對國民教育，有千多人響應，籌得十二萬，遠超陳惜姿所料。
「初頭成立，以為是口號，現在看，真的有機會推倒國民教育。」眼見天主教區及聖公會等辦學團體相繼杯葛國民教育，陳惜姿受鼓舞，「家長不一定任人魚肉，原來有機會推翻，只要團結，政府和辦學團體也會怕我們。」
家長關注組同時響應學民思潮的號召，本週日帶子女上街，估計參與人數以萬計。陳惜姿連日多次要求跟吳克儉會面反映家長憂慮，但吳一直以事忙為由龜縮迴避。但行事閃縮的他，在上週日卻撰文力挺國民教育，顛倒是非說可以培育學生獨立思考云云。


陳惜姿早前在兒子書包找到這本有關共產黨成立的漫畫。
漫畫由公民教育委員會贊助，沙田婦女會國民教育中心出版，講述主角如何看透資本主義的虛妄而投入共產革命，書內不乏如周恩來的中共領袖。（網上圖片）


記者接觸過的關注組成員，都被佗槍的國民小先鋒嚇到彈起。（網上圖片）

教院師生齊聲反對

吳克儉無影，他的幕後推手兼官場伯樂羅范椒芬，開腔力挺國民教育。吳、羅兩人的淵源始於十年前在教育學院，一同操控校董會，為教院師生帶來八年浩劫。
吳克儉以往的粗暴陰乾手法，是教院的一個噩夢。今年六月，吳克儉獲梁振英任命為教育局長後，教院師生即向教育界多人發電郵，指吳克儉「令教院過去幾年蒙受慘痛經歷，中下層教師和職工士氣低落，紛紛求去。」學生會亦發聲明反對他出任教育局長，擔心他的商人作風會將教育商品化，「他正式上任前曾指國民教育有助同學搵工，可見他從實際、功利角度出發，而非真正具有教育理念。」
今年三月廿九日，梁振英獲選特首後四天，教育學院向吳克儉頒發榮譽院士。當時教院兩大工會發內部聲明，對校董會決定感到失望及遺憾，原因是吳克儉在任校董會期間，推行多項翻天覆地的教職員薪酬改革（例如脫離公務員增薪點編制），但手法粗暴。聲明指出：「吳克儉沒有徵詢員方，手法專橫……在八大院校中，教院是唯一不問僱員年資、貢獻、聘任條文，一刀切修改了全體新舊教職員薪酬福利及聘任條件之院校。」
曾與吳克儉共事的前教院校董會成員、教育政策與行政系副教授梁恩榮批評：「吳克儉引入商業手法管理教院，教師要衡工量值，但教育是對人的工作，不是一時三刻可見成效。結果，默默耕耘的被指無表現要減薪，有些資深教職員的人工連中學教師都不如。」
資料顯示，吳克儉○五年推行教院改革，○五年/○六年教職員離職率高達百分之三十四，其他七大院校只有不足百分之六，非常誇張。一○/二年教院離職率仍高踞八大，達百分之九點四。

減薪陰乾教院

教院師生與吳克儉的裂痕始於薪酬改革，至○七年的教院風波一役進一步加深。所謂教院風波源於當年由教統局長李國章、常任秘書長羅范椒芬掌控的校董會，否決跟時任校長莫禮時續約。莫禮時支持教院正名升格大學，但原任中大校長的李國章卻希望教院與中大合併，結果莫禮時在二○○七年一月的校董會上以大比數不獲續約，當年吳投了其中一張反對票。事件觸發政府獨立調查羅、李兩人。結果裁定羅侵犯學術自由，她因而即時辭去廉政專員一職，離開官場。而當年對李國章的指控則不成立。
莫禮時的支持者、前教院副校長陸鴻基，對吳克儉尤其不滿。現於加拿大約克大學任教的陸鴻基，回覆本刊查詢時着記者重讀五年前他撰寫的文章《我與莫禮時》，當中提到吳克儉領導教院人事的點滴：「人事編制委員會開會的風格也很有特色。主席（吳克儉）座前總有三部開着的電子通訊器材；任何一部響起來，主席都會接聽，拋下會議的討論。」
陸鴻基又提到自己在會中常聽到有人說：「我們是義工，不收分毫，代表納稅人來監察你們不得浪費公帑。你們受薪的只顧保着自己飯碗包庇下屬，對公帑不負責任。」陸又語帶雙關的說：「吳克儉對人力資源問題，有很多獨到的見解。」
陸鴻基又曾指控吳克儉私自修改人事編制委員會會議記錄，把系主任及各部門主管的考績及加薪的決定權，由校長手上移除，改交吳克儉，削減莫禮時的人事管核權力。吳克儉則反駁會議記錄屬臨時性質，若委員不同意可修改，解釋牽強。
有前教院董事透露，吳克儉的處事作風與羅范椒芬近似，他加入校董會後一直「效忠」羅太意旨，「羅太當官時覺得教院有好多問題，才找來吳克儉在內的商界人士入校董會整頓，當年的主席梁國輝也同樣來自人力資源界，司庫彭耀佳則是置地及怡和大班。三人都屬羅太派系。」


反對國民教育，是因為希望孩子將來仍懂得高舉旗幟反對極權與不公義，而非只曉得揮動五星紅旗說「社會主義好」。（黃雲慶攝）


本週一，十號風球襲港，一群中學生冒着風雨，堅持到灣仔天橋擺街站，呼籲市民週日一同遊行反對國民教育。

洗腦三旗手

當年的「整頓教院三俠」，如今政治能量不單沒有減弱，更隨着羅太重出江湖而成為國民教育推手。吳克儉是教育局長，名正言順，梁國輝和彭耀佳原來亦有在背後暗助。
梁國輝經營顧問公司，他亦是民間智庫香港發展論壇的副召集人，召集人則是梁振英金主陳啟宗，董事包括多名挺梁人士：鄭家純、張志剛、鄭耀棠。香港發展論壇早於○六年已支持國民教育，中國評論新聞網的報導指，羅范椒芬當年以官員身份在論壇上表示，「特區政府致力推行靈活的國民教育，希望以滲透的方法，令學生逐漸認同國民身份。」
另一名推手彭耀佳，現為教院董事會主席，吳克儉獲頒院士亦由他拍板。他亦是「優質教育基金」督導委員會主席，基金一九九八年由前特首董建華成立，初期撥款五十億元。彭耀佳○六年起執掌後增設國民教育專項，更大幅放寬基金申請上限，原定五十萬及五百萬元的撥款，均變成「無上限」，結果四年來基金向國民教育泵水近三億九百萬。近日被揭發向十八間天主教小學悄悄洗腦的「香港匯通國民教育課程」，亦獲基金撥款四千萬。目前基金滾存逾六十億元，將加大力度資助國民教育。


洗腦集團主腦


相信身為國民小先鋒副主席的余綺華萬沒料到，她在港台節目《城市論壇》中拍枱大罵黃之鋒，竟令國民小先鋒要小孩持假槍操練的洗腦暴行在人前曝光。（電視畫面）


○七年，時為教院校長的莫禮時（前）被教院否決續任，引發政府干預學術自由的風波，當時副校長陸鴻基（後）更表示不時收到高官電話，要他開除批評教改的同事。

六四後爭取居美權

吳克儉獲梁振英任命為教育局長是「執六攤」，這個操控國民教育大旗的意識形態崗位被中共緊盯，對泛民出身的張炳良不信任，而「深紅」背景的科大副校長黃玉山拒絕接掌，就連出身公務員體系的邱騰華、張建宗、謝凌潔貞都不願接這燙手山芋。羅范椒芬最終才建議沒教育經驗的心腹吳克儉。
五十九歲的吳克儉，一九七六年以乙級二等榮譽成績畢業於中文大學社工系。吳畢業後在社會服務聯會當社工，「社工界教父」、港大社會工作及行政學系講座教授周永新記得，吳克儉當年在社聯任職就業輔導主任，負責替更生出獄犯人、癮君子、傷殘人士搵工，因而有機會接觸多間大企業並吸收人事管理經驗轉行。
當社工五年後，吳克儉抓緊八十年代經濟騰飛的機遇下海從商，先後於多間跨國公司人事部任職，包括 JP Morgan Chase、 Citibank、 AT&T、 Macquarie等。
八九六四後，曾經說「為六四哭過」的吳克儉當時在美資萬國寶通銀行任職，在香港出現移民潮期間，他是唯一一個香港人向在職的美資公司成功爭取給予員工居美權，更為此親身飛到美國國會游說。
吳克儉又以人力資源管理學會代表身份，與港英政府及滙豐銀行一同成立香港國際人才有限公司，招攬加拿大的香港移民和學生回流。公司董事除了吳克儉，亦有前行政署長尤曾家麗及前 衞生福利局長霍羅兆貞兩位港英高官。


教育局局長吳克儉自上台後，一直被學民思潮成員「追擊」，要求撤回國民教育科。


○七年教院風波中被歸為「羅范派」的梁國輝（右三）、彭耀佳（右二）及吳克儉（右一），至今各身居要職，一個為梁營效力、一個任教院校董會主席、一個任教育局局長。（《蘋果日報》圖片）

與黨企業做生意

由此可見，回歸前吳克儉已搭上建制，他與友人在九七年六月成立俊賢亞洲顧問當老闆過渡，該公司於○三年解散後，同年他獨自一人成立人力資本管理顧問公司運作至今，其舉辦的「人力資源管理師」培訓課程，目前仍在政府持續進修基金資助之列，費用為六千八百元。
二○○四至○五年，吳的公司與廣州市紅日人力資源培訓中心舉辦「中國人力資源管理師職業資格二級證書課程」，收費九千八百元，同樣受持續進修基金資助。紅日人力資源隸屬中國紅海人力集團，紅海於九九年成立時原是國家機關、廣州市勞動和社會保障局部門，○四年轉為股份制有限公司，現為全國最大人力資源企業，設有黨支部進行黨員培訓。
吳克儉當上教育局長後，其人力資本管理顧問有限公司至今仍未解散，但公司十分神秘，登記地址是一間在旺角的秘書公司、沒有網頁，網上有簡介指他昔日為「不少公營及私人機構的高級行政人員的培訓導師」。教育局回應，吳克儉的公司所有活動已於今年七月一日前停運，完成申報稅務程序便正式結束。
吳克儉的妻子梁允愛是其中大校友，畢業於英文系，曾任教上葵涌官立中學、育才中學副校長，現已退休，兩校都已被殺。兩名兒子正修讀大學，一人在港，另一人在外國早擺脫洗腦噩夢。但吳克儉硬銷國民教育，卻令一班家長憂心忡忡。




○六年底，羅范椒芬由教統局常秘調任廉政專員，時為教統局局長的李國章送別愛將，二人互送 goodbye kiss。（《蘋果日報》圖片）


家長、學生聯手力抗洗腦課程，但吳克儉又是否看在眼裡、聽進耳裡？（羅國輝攝）


吳克儉（紅圈）就讀老牌名校金文泰中學，他曾言不滿會考英文成績，故在工餘時間惡補英文。（校刊圖片）

同學爸媽週日齊上街

地球之友環境事務經理、國民教育家長關注組另一成員朱漢強，育有六歲兒子一樂，九月升小一或將成為國民教育的白老鼠。朱漢強即使在家努力教兒子認識六四，但仍怕被洗腦，「細路仔好似海綿，好相信老師，我個仔覺得老師說的一定對，老師拿什麼教材教他都當真。」
眼見國民教育勢在必行，朱感嘆：「不只是看我個仔的學校怎教，當發覺身邊的小朋友都在學國民教育那套，就發現這不是我一個人的事。」
本週日，六歲的一樂和他幾十歲的爸媽，會響應十幾歲的學民思潮號召上街反對國民教育。原本沒打撤銷旗號、具民主黨背景的教協，在選舉政治現實下亦不得不加入，隨同學仔與師奶的大隊而戰。目前已有四成小學表明九月杯葛國民教育，社會氛圍恍如九年前推倒廿三條立法，今次的成與敗，還得看本週日由青年人帶頭的那股上街力量。

撰文：盧曼思、陳偉超、鄔詠恩
攝影：高仲明、梁百豪
資料：李寶瑜
插圖：詹震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