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繼無創傷產前檢查後,趙慧君又得三千萬研究經費,透過血液驗癌症,且已成功在血液樣本中找出第一期肝癌、乳癌及卵巢癌,他日港人定期驗血,便能趁早救命。

非常人語

好花無缺 趙慧君

2012年12月27日 ~~ 第1190期 香港《壹周刊》

趙慧君又得了科研獎,年多以來的第三個大獎。
她是中大醫學院化學病理學系的講座教授,三十八歲,醫學院史上得此位者,沒有比她更年輕的。
過去為胎兒檢查唐氏綜合症,要冒險刺穿羊膜抽羊水,每兩百次刺入,就有一個胎兒夭折,不管那是天才還是庸才。
可趙慧君發現,孕婦其實不必受這種折騰,從幾份孕婦的血液,她便能斷出胎兒狀況。每兩百次檢查,她救回一條生命。
威爾斯親王醫院實驗室乾燥死白,趙慧君一襲白袍下穿了一雙花俏高跟鞋,十三年科研沒有把她抽乾,笑容掛臉,像那些年。
做大學問的人,有一顆平常心。「我一直都無想過要為國為民,只是自私地做自己喜歡的事。」


月中到北京領取中國青年女科學家獎,得十萬元人民幣。每次得獎,她(右一)最希望長輩知道。「父母老爺奶奶會明白這麼多年來,我無辜負無去陪他們的時間。」

「上個週末我對孖女游水,我在泳池邊寫論文。」那是趙慧君到北京領了中國青年女科學家獎三日後的事。「我貪心,想陪女,但我要做好分內事,要找方法處理。」九把刀發狠寫作的日子,邊大便邊寫小說,趙慧君能在池邊專注,做學術文章,本領更大。
能寫很多?教授淺笑,說:「很多人用半年時間寫博士論文,我兩個星期便寫完,不是說我有幾叻,只是,很多東西,是逼出來的。」九九年,她本科畢業後兩年,獲中大醫學院化學病理學系破格取錄為助理教授,研究、教書、唸博士、臨床看病,一個醫學學者一輩子可能經過的階段,她一併領教,那時她才二十五歲。
她的師傅及研究夥伴,香港基因權威盧煜明教授,有一回被她嚇着。「有一份她執筆的論文,投到學術期刊,期刊一個字沒改就刊登了。」盧教授說:「我整個研究生涯出了三百篇學術文章,就只有這篇能一字不改刊登。」 

因果


趙慧君本行是化學病理,給她一堆血液、基因,她能推敲出人的生老病死。「一條頭髮可以預測到一個人有幾大機會患老人癡呆症,知道了,可以計劃謀佢身家。」她從小愛讀謎語,看很多 Agatha Christie的偵探小說,懂黑色幽默。
她的工作也有點像偵探,警察沒轍,便要出馬。有一回要找出某男孩癲癇症的原因,尿液樣本,居然有嗎啡。「你係咪要通知警察?係咪要拉阿爸阿媽?但我們會將嗎啡的分子再做處理,看那些物質是從嗎啡來,還是咳水在代謝過程中變成的。」幸好,孩子的爸媽只餵他喝了咳藥水。「我們有少少似揸飛機,平時無風無險, 㩒掣自動導航,你的技能係到大劑嘢先出馬。」
這十多年來,趙慧君咬住不放的,是無創傷產前檢查。研究始於九七年,她師傅盧煜明發現懷孕母體的血液中,混有嬰兒的基因,換句話說,能捕捉到這些在母體血液中的基因,便能預測嬰兒體質。
趙慧君奉命,在此自然現象上,發展產前檢查。她先檢測嬰兒是否地中海貧血患者,及後又成功診斷出唐氏綜合症。此法解小產之虞,不只斷症,還能救命,是她最得意的研究。當下孕婦做這項測試,只需數千元。
無創傷產前檢查救人命,有些人反以為惡。「在外國,有人質疑是否鼓吹找出胎兒所有問題,然後去墮胎。
「我提供診斷方法,不用我的方法,還有其他方法,而那些入侵性、抽羊水的方法,爭議更大。
「很多在外國的人,知道小朋友有事,不是不要,反而是開始準備,做產後安排,迎接個 BB。」後來那些討論,反倒引起權威機構注意,頒出臨床指引,推薦該測試。不過趙慧君也直言,本港九成在產前診斷出唐氏的嬰孩,會被打掉。是科研的本意嗎?「我們做醫生,不輪到我們去左右別人的取態。」
這些討論,她也不大上心,倒是一個女人,她記得很深。實驗室內,存有一位女人幾次懷孕時的血液樣本,女人與丈夫都有地中海貧血症。「大家都不明白,她為何還想繼續生,然後一發現小孩有事就打掉。」原來那女人的頭一胎,得了重型地中海貧血症,要常輸血。「她想生第二個 BB,希望他的血型夾第一個,可以做骨髓移植,救回第一個。她自己也受折磨,墮了幾次胎。其中有一個正常,生出來了,但又不吻合。」她應該繼續嗎?「如果最後生到一個,真的救了第一個,而他自己又不受傷害……其實每個人有不同背景,取態也不同,不應該由我們去評價他們對與錯。」


為方便我們拍照,再落手弄試劑,坦然自嘲。「講真嗰句,我好似老人家,有時想耍番兩招,但其實係阻定。」


沙士期間趙慧君(後排左二)與團隊花了十三日,破解病毒 DNA排序及找出快速檢測方法。

Move on


趙慧君在澳洲讀中學,是辯論隊猛將,老師曾苦勸她讀法律,她也真到了律師樓實習七天。「我一定一定唔鍾意法律,唔夠實在。如果做工程,至少有塊磚,做醫生,可以講救咗幾個人。」升大學時,她第一志願讀醫,第二志願唸工程。
她在澳洲昆士蘭大學以一級榮譽畢業,回港實習一年後,九九年到威院接受專科訓練,選擇冷門的化學病理。「我不想只死記怎樣診症,我想知道病是怎樣來的。」
只三個月,當時的系主任楊孟思召見她。一開口便說:「不如你讀 PHD,做研究,已幫你搵埋師傅。」她那時只接受專科訓練,從沒想過做研究,她後來才知道,楊看中她能言善道,是塊教學材料。
她受邀,知會男友:「一係而家結婚,一係六年後(畢業)結婚,你揀啦。」那不是逼婚嗎?她自信滿滿的回答:「我們十七歲拍拖,認識很多年,默契很深,我沒有擔心他不娶我。」
安家後,丈夫到廣州做生意,她專心唸書、工作,像搭上一列磁浮列車。半年後,她得了大學的傑出教學獎,兩年後,她的無創傷檢查拿到八十萬經費。一直質疑她的同事,也閉嘴了。記者聞廣州二字,替她擔心,她反着我安心。「他是一個喜歡拿着雀籠去歎茶、喜歡養金魚的伯父(性格上),唔會啦。」
一路順境,趙慧君總說自己好彩,還是其師看得明白。「她有好幾種強項集於一身,好多人頭腦好,待人接物唔成熟,有人研究做好,但表達得唔好,有人表達得好,但沒有想法,她全部都有。她能得傑出教學獎,除了教書好,也要她有親和力,受學生歡迎。」(記者按:而且她當時還很年輕。)
盧教授與她共事多年,沒見過她情緒低落,記者也疑惑,科研再順利,免不了幾步寃枉路,點執番起自己?「也不是無起落,但結果解決了,有關落的事,真係失憶咁滯。
「好似投論文去權威雜誌,好多時俾人 reject,有人會覺得好大件事,我呢,即刻會覺得佢唔識貨,再找中規中矩的地方出,研究發布了,又可以 move on。
「試過好多次,拒絕了我們的權威雜誌,見到論文出版後,覺得正到要在他們的欄目內讚我們。見到之後,我會好似細路仔咁, La~La~La。」她邊說邊哼起很得戚的調子,如在撒野。「其實世界有太多問題,點解要處理一些處理不來的問題,倒不如善用時間,善用腦細胞吧。」


在盧煜明(左)口中,趙慧君好打得。「下午出數據,今晚可以寫好報告,寄出去。她用同一段時間,可以做別人兩三倍的工作。」


當年入院驗孕,還未知肚內有幾條生命,丈夫講笑:「買孖車好嗎?」
趙慧君回說:「前後座定左右座?」怎知一照,真的開口中。後來她買了左右座,很後悔,因為車太寬,上不到扶手電梯。

科學家找客觀證據,患得患失主觀情緒,總得擱下。趙慧君正能量滿滿,驚心動魄的橋段,她也說得像喜劇。○三年沙士,像她這些非前線人員,本可安坐家中看新聞,她卻奉命找病毒的 DNA排序,兩個星期通宵工作,她居然樂在其中,科研的 natural high隨身。「當時情緒高漲,沒有想別的東西。」就算身處彼時,她也沒有那種拯救世界的道貌岸然,談起會否有「為國為民」那種教科書式的情緒,她更扁嘴:「我一直都無想過要為國為民,只係自私地做自己喜歡的事。有人俾錢我返工,自己覺得有趣,咁點叫為國為民?」現在連財仔也以幫人為名,幸好還有實事求是的科學家。

後援


趙慧君的辦公室像個套間,當眼一個櫥櫃,有好幾套杯碟,書桌對面有張沙發,旁邊是洗手盆,有一瓶洗潔劑。辦公室是她設計的,要像個家。
她結婚十三年,有一對七歲孖女,今人多謂家庭蹩腳,趙慧君卻不以為然。「我有個家庭,一定要照顧,我唔處理好當日的事,就會食入我家庭時間,如果家人又詐型,問題就會好似滾雪球,所以這反而是我的動力。」她實驗室的研究員多是女人,許多已結婚生子,家庭美滿便滿足,不圖晉升,趙慧君卻愈做愈有。
珍惜只因得來不易,趙慧君在懷孕後期,得了妊娠毒血症,雙腳腫成象腿也顧不得,每隔一段時間便摸摸肚內的四隻小腳,看有沒有在動。後來剖腹產女(根治此病的方法),原定八點,鄰床一位孕婦說八點是吉時,要與她對調時間,她也答允。至於後來兩夫婦因中文程度差,找師傅替孖女改名,師傅五指一算,多口講句:「女兒如果八點出世就係吉時。」則是後話。
她是廿四孝母親,每週總有幾日,在死線間隙中,從沙田送女兒到港島上學,又折返沙田辦公。就算到週末,她也沒得閒。「每個週末女兒都有生日會要去,一年去了幾十個,初初家長以為我無工返。」這種俾面派對重要嗎?「生日會在我女兒的世界很重要。」那到她們生日,豈不是要大做?「沒有為她們搞生日會,我不想他們太自我中心,不想有日她們會發公主病。」她為安撫十月出生的女兒,推說學期開始,同學都很忙,改以聖誕派對代替。那天耶穌生日,大家都是配角。
當研究員,她信科學,換了媽媽的角色,她寧可信直覺。「我不會送我兩個女去驗 IQ,因為每個測試都有差異,我信我自己的觀察力,就算錯了,也沒得賴人。」
平衡兩方的辦法,是科學歸科學,家歸家。她慶幸丈夫是外行人,當她為科研抓狂的時候,有人勸她放下。「他是外行人,反而坦然,他會說:『唔緊要,幾多就幾多,做唔到咪算囉。』我有乜洩氣,打個電話,呻吓,咁就 OK。」咁有無叫你劈炮當少奶?「好可惜,佢無講。」
訪問到此,丈夫趁午餐空檔,過來找她約會。


趙慧君的辦公室像個房間。


一家人到牙買加旅行,難得丈夫與她興趣一致,揸四個鐘頭車去一間百年咖啡工廠,喝一口藍山咖啡。他倆在澳洲讀書的日子,會省下一份飯錢,四出淘郵票。她說,家裡有很多珍品,但至少等女兒那一代才准賣。

撰文:陳偉超
攝影:鄭樹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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